品酒、歷史、釋經學——以這瓶Glen Garioch作切入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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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

過幾日就是復活節了,不如就襯這個機會一寫這瓶富有「宗教意境」的威士忌吧!今次寫這瓶酒有點特別,特別的不是酒之本身,而是它的酒標設計。此酒為友人位於新竹的Cross Whisky Bar的兩週年選桶,雖然酒標上寫著 “Blended Malt” ,實為假扮湯匙桶的單桶單麥,Undisclosed Glen Garioch是也。

圖一:Cross Whisky Bar兩週年選桶酒標

關於Glen Garioch蒸餾廠

說起Glen Garioch這間酒廠,香港酒友可能較為陌生,相信飲過其出品的朋友不會太多。這酒廠的核心酒款現時只有12年、Founder’s Reserve、Virgin Oak(官網並沒有將此酒款置於核心酒款之中)三款(還有少量的Vintage品項)。Glen Garioch於1797年由Manson家族所創,至1837年重回Manson家族之手前中間多次易手,雖重回家族之手,「但因管理不善」,酒廠最終於1884年關門大吉,賣了給J. G. Thomson & Co。與J. G. Thomson & Co同樣位處Leith的葡萄酒及烈酒商William Sanderson於1886年加入成為酒廠部份持有人後,Glen Garioch這所全蘇格蘭最古老的其中一間威士忌蒸餾廠才真真正正發展起來。1860s至1880s年間,因為法國遇到葡萄虱(Phylloxera)災害,使很多葡萄酒莊和干邑廠的存桶遭到大肆破壞,蘇格蘭酒商看準機會,推出多款調和威士忌作品成功搶佔市場。當時銷情最好的,就是由William Sanderson所創的「VAT 69」!其實早於1882年William Sanderson已經創造了Vat 69,據說此名稱的由來是因為它是100款試調桶中最好的一款,而其編號正是69號。這桶第69號的試調桶中的核心酒款就是來自Glen Garioch的單一麥芽威士忌,這也是促使Sanderson入主酒廠的主要原因,Sanderson及後也在1908年買下酒廠的全部擁有權。

圖二:今天VAT 69的銷量還是高達每年1,500萬瓶(圖片來自TWE)

後來1933年Sanderson & Son與琴酒商Booth’s Distilleries合併,然後於兩年後的1937年成為Distillers Company Limited(今日Diageo集團的部份前身)旗下。有趣的是,到了約1967-68年,因為Islay面對旱災問題,DCL需要從別處增加調和用的煙薰風味原酒,當時有兩個選擇:(一)增大Glen Garioch的產量;(二)重開當時的「老Clynelish酒廠(即是今天大家看到就會有高潮的Brora)」。那時的DCL管理層認為由於水源不足,Glen Garioch無法擴建,所以決定重開位處北高地的Brora。要不是當初DCL這個決定,大家可能就沒有機會遇上今天大受追捧的天價作品,如Brora 1972之類。Glen Garoich於1968年暫停運作之後,於1970年出售了給當時已經擁有Bowmore酒廠的原威士忌中介商Stanley P. Morrison Ltd。

要不是DCL放棄了Glen Garioch,很可能就沒有Brora 1972

Stanley P. Morrison Ltd買下Glen Garioch以後,對DCL認為水源不足的判斷並不同意,他們認為該區的地下水源應該不缺才對。於是,Stanley P. Morrison Ltd聘請了當時還是很流行的「占水師」(water diviner,從現代角度看這自然是沒根據又不科學的騙人東西)去協助尋找水源,最後由名叫Alec “Digger” Grant的當地人(Alec正是後來酒廠經理Kenny Grant的父親)找到一個沉睡的水泉,然後將泉水掘鑿引流至酒廠去,解決了DCL放棄解決的問題。Glen Garioch蒸餾廠於1973年重新作業,而Stanley P. Morrison Ltd於1984買下Auchentoshan後再於1988年易名Morrison Bowmore,經過日本和美國酒業巨頭的一些併購最終成為了今日的Beam Suntory就是另一個故事了。重新造酒之後,Glen Garioch在1978年將原來的兩個蒸餾器加至三個,並將蒸餾時產生的餘熱轉至旁邊的溫室使用,用來種植番茄。後來同屬一個集團的Bowmore也用同一方式為那裡的一個泳池加熱添暖,以漫畫酒標聞名的TBWC也於2014年出了一Glen Garioch酒款來幽這一默。1982年酒廠將蒸餾器的加熱方法改為蒸氣加熱;順帶一提,至1994年全面停止於酒廠進行地板發麥(floor malting)之前,Glen Garioch一直都是有使用高地泥煤做Kilning的。1995年10月停廠兩年了,1997年8月從新運作後Glen Garioch就改為使用unpeated malt來製酒了。

圖三:TBWC Glen Garioch Batch 1 的酒標

酒標故事

這瓶Glen Garioch於1993年蒸餾,2018年裝瓶,我們可以合理推斷那是還有使用泥煤麥芽的年代。說回這瓶Glen Garioch的酒標,它是友人請設計師繪畫的(聽說並不便宜),畫風頗有文藝復興時期的色彩,命名「挪亞方舟」。從形式主義(formalism)的角度出發,Mr. J非常喜歡這個酒標,它的主題清晰,構圖結構也能幫助突出恩典是從上以下的主旨。廣義基督宗教為世界三大宗教之首(按信徒人數而言),所以大家都應該對「挪亞方舟」這個聖經故事並不陌生。故事從〈創世紀〉第六章開始,聖經作者先序述了「神的兒子們和人的女子們交合生子」所引起的「距物種性愛罪惡」,然後描述神對世上充滿罪惡的不滿,而決定要除滅世上的活物。因為挪亞是個義人,所以神讓他製造方舟,保全他一家的性命;亦命令他「凡有血肉的活物、每樣兩個、一公一母、你要帶進方舟、好在你那裡保全生命。飛鳥各從其類、牲畜各從其類、地上的昆蟲各從其類、每樣兩個、要到你那裡、好保全生命」(創六 19-20)。挪亞遵照了神的吩咐,在方舟中避過了「共一百五十天」的洪水氾濫之災,其他沒進方舟的活物都被大水除滅了。水退之後,「方舟就停了在亞拉臘山上」。Mr. J這文章特別想「借題討論」的就是最後這一點。

首先,要表明本文無意討論釋經學上hermeneutics與exegesis之別,本文想處理的是普遍「字面釋經」的問題。所謂字面釋經可以包括抽空前文後理、抽空歷史脈絡、不理會翻譯文本的限制、無視文法研究與段落劃分、誤解經文主題和概念關聯、忘卻古今文化政經環境之別等。若大家細心觀察一下這瓶Glen Garioch的酒標(圖一),你會發現左上方有一艘疑似方舟的船停泊了在山上,這也是一般信徒在閱讀經文時的字面理解。然而,方舟真的是停了在山峰之上嗎?讓我們先再站後一步,不理會近東神話對聖經作者的影響,也先以「史實角度」來閱讀這個故事。

詮釋101

要正確閱讀這個故事,第一樣我們需理解的,是舊約時代人們的地理觀。古人看「世界」,不像我們今日看地球是圓的,而是相信「地平說」(the flat earth theory)。對舊約時代的人而言,大地是個大圓盤,中心地段就是古人所熟知的「世界」,即今日近東之地。地極盡頭就頂天立地的山脈,這些被叫作「宇宙山」(cosmic mountains)的山脈根立陰間最深處、峰頂高天穹蒼,地極以外就是「宇宙海」(cosmic sea/ocean)。亞拉臘山脈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屬於宇宙山,也就是諸天的支撐,若然洪水真的把宇宙山都淹沒了,對古人來說也就是真正「天掉下來」的意思,這似乎超越了作者當時身處的世界觀所能想像。第二,創世紀第八章所記的「亞拉臘山」原文是眾數,非單數也,所以經文並沒有指方舟停了在一個特定的山峰之上。這一點從英文譯本其實已能看出來,如NASB譯本就寫 “the ark rested upon the mountains of Ararat” ,mountains是眾數。第三,希伯來文中的「山」其實可以指山峰、山脈、山上或山邊(註 1);所以,經文其實也可譯作「方舟停在亞拉臘山脈之中」或「方舟停在亞拉臘群山之腳」,意思其實也不離大水將方舟沖到極遠之地。

當我們能對釋經學有進一步的掌握,就能避過一些相對較不合理的經文理解,從而更加接近作者原來想表達的訊息。又或者某些機構/團體不用在未有確切證據之下,就向公眾籌募大錢上山找未必存在於該處的方舟。最起碼,其實大家要明白,洪水是否淹沒了整個世界,還是誇張的文學手法去形容大水之威力無窮?方舟最後停了在山頂,還是泊了在山腳?上述不同的詮釋理解,對該故事的主旨如罪罰、拯救、立約等根本沒有影響。若然對「字面釋經」有過份不必要的執著,反而會遇上一大堆考古上、科學上的困局。當然,以上都只不過是「借題發揮」來分享一下Mr. J對釋經學的少許心得,畢竟畫作或其他藝術作品都常有象徵性的明現方式,我們詮釋畫作也不需一定只看「表面意思」,正如藝術品覽傳統上也有分「形式主義」(formalism)和「脈絡主義」(contextualism)兩大派系。遲下等Mr. J有空,也想將去年某聚會中分享過的 “The Dimensions of Whisky Appreciation” 寫成長文,當中會包括我一些較詳細的、較理論性的一些想法。

最後當然要分享下這瓶Glen Garioch的品酒筆記:

[2nd Anniversary Bottle for the Cross Whisky Bar, [spooned] Blended Malt (aka. Undisclosed Glen Garioch), 1993-2018 24yo, Sherry Butt #3, 54.3%]

N: Consistent with the high strength, strong ethanol presents. After breathing for minutes, there comes rum raisins, sugared plum, black currants, tiny hint of earthy wet-wood, and a slight touch of Highland-style peat! Over time, more and more creamy note developed. With water – the Wood note turned less earthy and into something a bit “chalky”! Also, some minty and peppery notes detected, and some pear liquor too.

P: The palate is huge for this one, oak led but you can still sense the fruity sweetness. Bitter-orange, hint of burnt wood, “mineral soil”, and slightly peppery too. With water – less bitter, more orangey, but seems disturbed the structure a bit and making the dram less complex as an unfortunate result (OK, this suggestion might be contrary to what I advocate usually, but if you’re really used to high strength, try not to add water into this one).

F: Medium length, mineralic bitterness hangs around, and still a bit of chalk, it gets drier and drier towards the end. And the gentle woodiness slowly fades away. If the fruitiness is a little more sustainable in this one, this could easily be a go-to-dram when pairing with most Chinese cuisines.

註:

1. G.J. Botterweck, H. Ringgren, & H.J. Fabry (Ed.), Theological Dictionary of Old Testament (Vol 14), Cambridge: Wm. B. Eerdmans Publishing Co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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